最近两年,没少送书。就连出版社的责任编辑都禁不住要问我:“杨老师,您拿那么多书干嘛?”我说,送朋友。公开出版的三本人文类书籍,每本我都拿了五百本以上,已经被我送得所剩无几,算来至少也得十万块钱。
某一日,家人问我:“你不是说你没有朋友吗?怎么送起书来,就那么多朋友?”问得我一脸的茫然。是啊,我是说过“我没有朋友”。可是,送起书来,朋友突然暴增。看起来确实有矛盾。其实,也没毛病。“没有朋友”的朋友是指心灵相通的朋友,这个意义的朋友实属难得,没有是正常的。谁没事干嘛要与你心灵相通呢?当然,够得上送书的朋友,也不是泛泛意义的朋友。如酒肉朋友,我定是不会送的。可是,我连酒肉朋友都没有。如此说来,“够得上送书的朋友”乃是介于心灵相通的朋友与酒肉朋友之间的朋友。这样的朋友,不仅有,我还不少。所以,十万块钱就这么被我送出去了。
“够得上送书的朋友”也有说:“杨哥,我还是买,给钱你。”我说:“别介,你要是给钱,我就不送了。”昨天晚上,有位“够得上送书的朋友”说我太清高了,弄得我一宿失眠。通宵达旦,我都在想“清高”二字。
“天生我才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”“五花马,千金裘,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同消万古愁。”这是李白先生说的。他说,钱嘛,有什么了不起,花光拉倒。“方宅十余亩,草屋八九间。榆柳荫后檐,桃李罗堂前。暧暧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。狗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。”归隐的田园有色彩,有声音,何等恬静、优雅、空阔、朦胧。这是陶渊明的《归园田居》。陶渊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,有骨气,为了不低声下气,连工资也不要了。于是,选择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
李白先生,陶渊明先生,还有茅屋为秋风所破的杜工部,这三人,乃是我们中学时期就视为“清高”的典范。所以,从中学时期开始,我就有“清高”的理论准备和心理准备。
有孩子以前,尽管我不是一般意义的穷,但是,我始终还是清高的。其实,也不是清高,而是清,高不了。既无高的资格,也无高的资本。孩子降生以后,仄逼的房子,奶粉钱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那时候,我向孩子她妈申请每天吃一个鸡蛋,孩子她妈说不行。本来我还想申请每天吃一个苹果,想想,吃鸡蛋的申请都退回了,咱知趣一点,苹果就算了。可是,我还是想吃鸡蛋和苹果。怎么办?那时候,我在大学任教。学校三令五申禁止老师在校外兼职。因为想吃鸡蛋和苹果,我冒天下之大不韪,偷偷地在武汉东湖开发区注册了一家公司。干什么?我卖电焊机和电焊条。买卖一做,“清”也被我丢了。
那段时间,一边教书,一边偷偷地做着买卖。夜深人静时,常掩面怅然:我的“清高”怎么办?读书人有个本事,其他人不常有,那就是自我开导,甚至是自我解嘲。一我没有李白的才气,二我没有陶渊明的骨气,三我没有杜工部的心气,况且,李白有“五花马”和“千金裘”,陶渊明“方宅十余亩,草屋八九间”,杜工部还有“草堂”,这些我都没有,我必须为生计谋,应该不可耻。
当然,现如今,我的状况与那段时间相比,已不可同日而语,好多了,好得多。送书,即便十万块,我还是送得起。
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?我想说的是,我同意作家陆文夫先生所言:那些崇尚清高的人倒也颇有点经济实力,如果他连饭都吃不上的话,清高恐怕就困难了一点。
在什么都可以拿钱买到的今天,似乎没有人再提“清高”了。有人在反思,当下我们最缺少什么。有人说,我们真的缺少思想和质疑的思想。我说,不是。真正缺少的,是良知。没有良知,哪来清高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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