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谈中国鞋史系列篇之二
楼兰“美女靴”
随着中国鞋史序幕的徐徐拉开，5500年前裸胸女陶像足下的靴形第一个闪亮登场，预示着真材实料的皮靴即将现世。不出所料，距今约3800年前的“天下第一靴”在新疆楼兰古城遗址横空出世。令人惊叹的是，两者竟相距1500年，真可谓”时空之靴”。
“楼兰”这个名字，人们熟悉它的原因，多半是李白《塞下曲》的“愿将腰下剑，直为斩楼兰。”王昌龄《从军行》的“黄沙百战穿金甲，不破楼兰终不还。”等古代诗词歌赋。但楼兰真正成为世界注目的焦点，更重要的是它的神秘面纱和无穷魅力。
楼兰古城，早在公元2世纪之前，就是西域一个著名的“城郭之国”。它地处新疆罗布泊西北角的孔雀河南岸，与著名敦煌邻接，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南北分道点。得益于地理位置的优势，好一个楼兰城绿树成荫，水泊荡漾，店铺林立，商贾云集，一度繁荣无限。遗憾的是，它辉煌了五百多年后，逐渐了无人烟，在历史舞台上无声无息地消失。而今，两千多年前的楼兰古城遗址，上无飞鸟，下无走兽，荒漠茫茫，显得格外苍凉和悲壮。它为什么会消失，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。
楼兰古城虽已消逝，但楼兰之魂仍在，神秘的古城遗址仍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奥秘。从20世纪初开始，就不断有国内外探险者进行着考古和发掘活动。古城遗址、古墓葬群、古代壁画、古烽燧和木乃伊等楼兰文化遗迹，为世人瞩目。
1980年，震惊鞋界的奇迹在楼兰古墓中出现！
在楼兰古城遗址的古墓中，出土了一具迄今为止新疆最早的楼兰中年女性干尸，特别是她脚下的翻毛皮靴更为当今鞋界学者惊叹不已。如果说牛河梁女神庙遗址中裸胸女陶像足下的靴形是皮靴的话，那仅仅是根据古籍“胡人履连胫，谓之络鞮”的推测，而楼兰翻毛皮靴则是真材实料的皮靴。在此之前，人们对皮靴起源的认识仅限于古籍和传说。
说起古老传说，不由令鞋界学者忆起一个有关皮靴的荒诞故事。说的是一个部落王的脚底被什么东西刺得痛不可言，不禁勃然大怒，立即命令他的侍从把所有的地面用皮子铺平，以免再受扎脚之痛。当时有一个聪明的侍从提议说，“大王正为部落扩展而奔波，何不用最好的兽皮把大王尊贵的双脚包裹起来，这样就可以走遍天下也不会遭受扎脚之苦了。”大王一听大悦，就命那聪明的侍从用兽皮制作防刺的裹脚之物，于是人类第一双用兽皮做成的裹脚皮式的“靴”，就这样诞生了。用兽皮把脚裹起来，呵护起来，可防穿刺，可抵御严寒，绝对是一项重大发明。如果那时候有产权保护的话，裹脚皮式的“靴”无疑可成为鞋业第一项专利，那个侍从就会是“络鞮”的第一发明人了。故事尽管荒诞，但那侍从的制鞋理念却很超前，所以才广为流传。从传说的皮靴到楼兰的皮靴，鞋界学者不由得惊喜万分。
再说那楼兰古墓中的女性干尸，只见她仰卧在一座典型风蚀沙质的土台中，墓穴顶部覆盖着树枝、芦苇、羊角、草篓等枯物。细细去除覆盖物，但见她黄褐色头发长达一尺有余，头顶戴着插有两枝雁翎的毡帽；她红褐色肤色尚有弹性，脸庞瘦削，眼眶深凹，鼻梁高窄，下巴尖翘，具有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的特征；身上裹有羊皮和毛毯，脚上穿着一双翻毛皮靴，靴面和靴底用粗羊毛线缝为一体。
考古界送给这具干尸一个动听名字，叫“楼兰美女”。说她是美女，是因为运用现代科技“面像还原技术”将其面部复原后，呈现出来的竟是一个有着清秀娥眉、深邃双眼、轻抿薄唇、神态忧郁的俊美女郎。“楼兰美女”送给鞋界的最珍贵的礼物，就是她足下那双翻毛皮靴，人称“楼兰靴”。迄今5500年前的红山文化裸胸女陶像足下的靴形，其造型再逼真也只是陶艺制品，而非实物。而珍贵的楼兰皮靴实物，虽残破但形制尚存，由此揭开了古老皮靴的神秘面纱。鞋界学者送给楼兰皮靴两个美妙而响亮的名子，一个叫“天下第一靴”，还有一个叫“楼兰美女靴”。
这双翻毛“楼兰美女靴”虽已残破，但还能测量出它的底长为25厘米，底宽10厘米，靿高16厘米，从残损的靴形依稀看出，靴的结构分前帮、后帮、靴底三部分，由棕色单层毛皮缝合而成。经科学测定，皮靴距今已有3800年的漫长岁月。这是迄今世界上年代最久远、保留较完整、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皮靴实物。在地下沉睡几千年后，而今重见天日，重回人间，誉之“天下第一靴”，当之无愧！
据古籍记载，古代用生皮做的鞋子，称“革鞮”；用熟皮做的鞋子，称“韦鞮”。未经物理和化学鞣制的生皮，干燥后硬邦邦的，遇水会软化，极易腐烂变质。只有经过一系列的物理和化学加工之后，鞣皮剂与生皮的蛋白质纤维才能结合固定，使兽皮变成了具有柔软、坚韧、透气等多种性能和优点的皮革。用生皮做的革鞮，一定是用比较薄而柔的皮子，否则就难以随脚成型，并要付出磨脚的痛苦代价。先民把生皮加工成熟皮的方法虽无实证，但通过考古发现石器时代的石斧、石铲、石凿、刮削器等不同工具不难想象，先民把兽皮去毛去肉、酶化成革的加工过程。据服饰学者考证，古代酶化成革是“借助唾液浸润酶化，用口咬嚼的办法处理兽皮”，使生皮成为熟皮，成为最古老的皮革。古老鞣制皮革的手段尽管十分原始和落后，但其目的与现代制革工艺的原理基本相同。“楼兰美女靴”的翻毛皮是“革鞮”，还是“韦鞮”，尚待考证，但“天下第一靴”是“络鞮”则确信无疑。
古籍说“胡人履连胫，谓之络鞮。”这里说的“胡人”，泛指西域地区的少数游牧民族。当时尚无“靴”字，显然是以“鞮”称靴。仔细琢磨一下“鞮”字的形状，确实很有意思。边旁“革”的上部“廿”，是兽皮前肢和兽头的形状；中部的“口”，是兽皮的腹部的形状；下部的“十”，是兽皮两个后肢和尾部的形状。再看右边的“是”，上部的“日”，就像靴筒的形状；下部的古体“正”字，就像靴帮和靴底的形状。特别是底部的“人”字向右斜的那一捺再延伸一些，酷似长长的靴底。最古老的“鞮”字从“革”旁，是因为最古老的靴子是用皮做的。自从“鞮”字以后，许多不同的鞋字皆从“革”旁，如“靲、鞜、鞨、靸、鞔、䩺、鞾、靴、鞵、鞋”等，足以说明“革”的古老而悠久。就连古代圣贤韩非子也说：“古者丈夫不耕，草木之实足食也；妇人不织，禽兽之皮足衣也。”这段话的意思是说，上古时代的男人不须耕地，草木的果实就足够食用；妇女也不须纺线织衣，禽兽的毛皮就能满足人类的衣饰所用。也就是说，我们的祖先在这个时候，就穿上了最古老的“鞮”。
“鞮”字取意于高筒靴子的形状，是因为当时已经有了靴子的存在，包括裸胸女陶像足下的靴形和“楼兰美女靴”的皮靴。
但对于当今鞋履设计师和工艺师们而言，更有价值的是它见证了古靴在针线缝制工艺、鞋帮拼接工艺、帮底分件工艺的创造发明和实际应用。
鞋帮拼接工艺，使鞋面搭配更完美，配色更多样，形态更合理。楼兰靴的靴头、前帮、靴靿的拼接缝制看起来有些简单粗糙，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。4000年后的今天，古老的拼接原理仍在继续传承，在各类鞋款的广泛应用中仍焕发着青春。
帮底分件工艺，是鞋帮与鞋底各自成件，分别制作，组合成鞋的工艺。鞋帮柔韧合脚表情丰富，鞋底质硬耐磨结实安全，两者完美组合相得益彰。楼兰女靴的底件虽仍显单薄，但比帮面要厚实得多，帮底缝合的线迹也清晰可见。
“楼兰美女靴”，见证了古籍中“夏商舄履皆以皮为之”记载的真实性，说明在夏代或更早以前的先民就已经足蹬皮靴了，至少贵族是这样。
没有针和线，就没有穿针引线的缝制工艺。远古时代的骨针，可见于北京周口店古代遗址。骨针针孔窄小，针头尖锐，距今约有两万年。最古老的缝线，是将动物肠或筋晾干后，用木棒捶打变软而成。楼兰皮靴制作中的针和线一定又有更大进步，或许因铜针和丝线的应用而使鞋履更加精美。
历史在变，鞋款在变，唯有楼兰美女靴的“针线缝制、鞋帮拼接、帮底分件”的精髓没有变，至今仍传承不息。线缝皮鞋工艺，仍是当今鞋业最重要的底工工艺之一。“楼兰美女靴”，不仅见证了远古“鞮”的材料和形制，见证了线缝鞋工艺的起源和真谛，更重要的还是中国鞋史的精彩篇章。
原载：《西部皮革》杂志2013年2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