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想要“高级地”谈论尼采,首先必须承认自己“说不清楚”。因为尼采是反体系的,企图用一套理论体系“说清”尼采的人,一定误会了他的本意。
2.尼采的哲学,本质上是艺术、是哲思、是精神的觉醒,而不是学术。所以针对“如何阅读尼采的作品”,尼采自己的说法是:不要“通读”,而要“翻阅”,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偶遇中有所感悟,“直到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陌生”。
3.尼采是学院派哲学家的对头。所以当你去哲学系面试时,如果被老师问到“入门读物是什么”,解答“尼采的作品”会引起警觉。你必须补充讲,你从尼采出发,进一步对哲学史有了什么系统的理解。而你如果除了尼采之外谈不出什么,很可能你并不适合在哲学系接受系统的学术训练。
4.比尼采小17岁的英国哲学家怀特海曾说:“西方哲学史无非是柏拉图的注脚”。因为无论如何,哲学总是要“讲道理”的,而只要讲道理,总和柏拉图的理念论脱不了干系。而尼采之所以伟大,是因为他真正突破了这个论断,开启了一种“不讲道理”的非理性哲学。
5.尼采做了一件哲学史上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:正视痛苦。在尼采之前,哲学家要么以“真理才是最重要的东西”为由无视,要么以“如何获得幸福”为障眼法逃避,要么干脆以宗教的方式(比如“丢给彼岸世界”)自以为解决了。只有尼采,对痛苦说“是”,而非“怎么办”。
6.正视痛苦并不是悲观。或者用尼采在《悲剧的诞生》里最喜欢的一个概念来说,这叫“强者的悲观主义”。虽然“痛苦是人生之底色”这个思想明显是受到叔本华的影响,但是在“应该如何看待痛苦”上,尼采与叔本华的消极态度形成鲜明对比。
7.“人应该如何活成荷马世界里的那个样子?”这是尼采一生都在思考的终极问题。就拿他最出名的作品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来说,因为全文灵感迸发,意象和隐喻丰富,所以很难理解。但是你可以这样看:本书最重要的三个概念一一超人,权力意志,永恒轮回,一切的原型,都是荷马史诗所体现的,且在希腊悲剧里得到最完美表达的,希腊式的英雄主义。
8.尼采曾经是瓦格纳的狂热拥趸,是因为他认为后者的歌剧复活了古希腊悲剧的“酒神精神”。为此,他甚至不惜贬低莎士比亚的悲剧没有音乐的参与不成熟。因为“酒神艺术”,比如音乐和悲剧,虽然看起来是迷狂和沉醉的,其实反倒是梦的本质,是以一种更真实、更绝望,从而也更勇敢的态度直面对生活。
9.尼采对瓦格纳的喜爱其实是“叶公好龙”。在1876年的拜罗伊特音乐节,尼采意识到,现场欣赏歌剧的德国观众,陷入的并不是他理想中的“酒神精神”的迷醉。他们和真实的酒后闹事的人没差别。
10.与其说尼采是反宗教的,倒不如说是他意识到:宗教已经不再能为人生提供终极意义。套用比尼采小22岁的罗曼罗兰的名言:“所谓英雄主义,就是在看清一切都是徒劳之后,于绝望中看到真正的希望”。在尼采看来,这个希望,就是在认识到“上帝已死”之后,选择成为超人,成为尘世的意义。所以接下来,人们要么否认伟大,要么创造伟大。而“超人”就圈))是创造伟大的一种尝试。
11.尼采对“超人”的向往,并不代表对极权主义的支持。尼采认为,内在生命力强大的个体,不会甘受任何体制的奴役,这恰好是后来汉娜阿伦特所谓纳粹政权中“平庸之恶”的反面。尼采对于德意志民族在20世纪30年代打着他的旗号宣扬的那套现实政策,是绝对不会赞同的。
12.而尼采之所以在后来和纳粹思想纠缠不清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妹妹伊丽莎白在其死后整理出版的《权力意志》。但是关于这本书,有三点信息你必须明确:首先,作者的手稿,不如正式出版物那样能反映其本意。这也是后世很多人研究尼采的误区,因为他留下的手稿非常多;其次,即使没有歪曲手稿原文,编辑者本人的态度,也会极大影响最终呈现的面貌。而伊丽莎白嫁给了一个反犹太主义者,并曾跟随丈夫去巴拉圭尝试建立一个纯粹德意志血统的社会,倾向不可谓不明显;最后,尼采本来就是一个以“格言体”写作的哲人(早期作品《悲剧的诞生》和《不合时宜的深思》除外),其文本具有无穷的解读可能。
13.在尼采之后,一部分哲学变得越来越像诗,另一部分哲学变得越来越像数学。